“大中午的，你们不睡觉，要去干吗？”妈妈尖着嗓子朝我们大叫道。
“扯猪草！”弟弟光着膀子，我提着篮子，顺势往河边走去。
“太阳这么大，就去扯猪草，河里的水都是热的，等太阳落山了，水变凉了，再去吧……”
“不，反正我们也睡不着，还不如先把任务完成，等下就可以早一点去河里耍水了。”我们俩一边回答，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。
“也不怕有落水鬼……”妈妈还想说什么，早就被我俩抛在身后。
我都多大了，还拿落水鬼的故事来吓我，我才不怕呢。自从搬家以后，我很少感到恐惧，因为我家扎在人堆里，前后左右都是人家。白天，人来人往，热闹非凡；哪怕到了晚上，也有不少人坐在石板台阶上谈天说地侃大山。
这么多人，豪气冲天，“鬼”敢来吗？！
回想以前的家，前面是水塘，后面是深山，左右倒有房子，但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，一到晚上，黑漆漆，让人毛骨悚然。反正，一到鸟儿归巢，牛儿回栏的时候，我也窝在家里，不敢出门。
新的村庄不一样，房子多，人也多，说话声音大，白天，人声鼎沸，晚上灯火通明，鬼早就吓跑了。再说，这边关于鬼怪传说没那么多，封建迷信没那么严重，我一下子就进入“无恐惧”的欢乐状态，肆无忌惮，到处疯玩。
甚至，还敢参加他们的“夜晚捉迷藏”游戏；有一段时间，村子里的小孩盛行捉迷藏，不管大的小的，都来了，那场面比赶集还热闹。有时，玩得太疯狂，夜幕降临了，家长狮吼了，大家仍兴致盎然。有句话说“萧何月下追韩信”，放到这，则是——小孩月下捉迷藏。
由于参与游戏的人比较多，一方队友躲藏，另一方队员负责寻找。躲得地方花样百出：树上、破旧的老房子、无人光顾的牛棚、甚至还有厕所，当然很绝的是那些采用“游击战术”的人！
寻人者也不是省油的灯，厕所找不到你，那就去牛棚，牛棚没有，或许就在树上，实在找不到了，那我回家吃个晚饭再来找吧。
边吃饭边看电视，看着、看着就忘了，还有人等着他去寻找呢，大脑袋一拍，正准备去寻找，才发现躲藏的人早就耐不住蚊虫叮咬，饥肠辘辘，此时也跑到家里吃饭去了。
话题还是回到——扯猪草。
那是一个夏日炎炎的中午，我和弟弟吃完中饭，准备到小河里去扯猪草。扯猪草，是妈妈交给我和弟弟的任务，平时，午饭过后，我们会睡觉，就算睡不着，也要躺一会。可是，那个中午我们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，更不想在那睡不着还要假装睡，还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情——比如扯猪草。
下午两点多，太阳横行，风儿沉默，空气都懒得流动，树上的叶子，耷拉着脑袋，像镶嵌在半空中，没有思想，也不能动弹。树木静静伫立，伫立成一根电线杆子，看不到半点生气。
整个场景，能用一种画形容，那就是——静物写生。
门前的小河有许多水草，那是猪钟爱的零食，特别是远离码头，人迹罕至的地方，土地肥沃，水草也长得肥美。不过，那样的区域很少人光顾，也没有石板可以垫脚，你只能摸着石头行走，一不小心，可能掉到深水里。
这样凶险的地方，我一个人是不敢去的，弟弟一个人也不敢去，别说是这样没有生气、烈日炎炎的中午，就算有人烟的早上或傍晚，一个人去这种没有码头的河边，也胆战心惊。因为有弟弟给我壮胆，我也可以大着胆子往前走。
来之前，我一直觉得没什么好怕的，不就是去小河里扯水草吗，不就是去河里踩水吗，反正我都会游泳，怕什么？
可是，身临其境，我才发现，事情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，什么壮志凌云、豪气冲天……都靠边站去。此时，很好的感觉就是——恐惧、恐惧，还是恐惧！
无来由的恐惧，无来由的害怕，莫名其妙，连我自己都要纳闷，今儿个怎么啦，怎么这么胆小啦？
心里恐惧地不成样子，但脸上依然写着“天不怕、地不怕”，其实，我只是想用这样的表情来掩饰内心的慌张。
没有风，河面安静地犹如一位沉睡着的老人，泛不起半点涟漪。太阳高照，原本河面应该泛起粼粼波光，可此时，这粼粼波光都不见了踪影，河水有些浑浊，似乎刚刚经历过什么。
耀眼的太阳光底下，水草婀娜地随波晃动，吸引着我的眼球。低头看水草的那一瞬间，我瞥见水里有一个竹筐，竹筐上面放着衣服，白色的。
我的心一惊，仿佛看到鬼，抬头的那一刻，我才发现，那只是水中的倒影。真正的竹筐和衣服，豁然出现在河对岸。
“哪个干农活的人把东西放在那里，估计人回家吃饭去了吧。”我喃喃自语地说。
“应该是的。”弟弟接过话茬，又犹犹豫豫地补了一句，“感觉有点奇怪。”
“为什么？”
“说不上为什么，感觉。”
河面显得有些诡异，像刚才发生过什么大事，才恢复了平静；又像一切都在酝酿中，酝酿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。
看着弟弟犹疑的脸庞，我也有点想打退堂鼓：要不，我们回家？但是人都来了，我们空着篮子回去，感觉空跑了一趟。
“听你的。”弟弟看着我，似乎又没有那么害怕。
“没什么的，都是心理作用！”我故意提高了声音，嘻嘻哈哈地笑了笑。
为了起好表率作用，我鼓起勇气，踩到水里。水里的石头很滑，长满青苔，有水草的地方，一般都有青苔，踩在青苔上，重心有些不稳，一不小心，就要掉到水里，在将要掉下的那一刻，我竭力保持平衡。总算没有“扑通”地去亲吻水面，但心里的恐惧越加升腾，仿佛已经化作一股浓烟，如影随形地包围我，缠绕我，让人喘不过气来。
见我已下水，弟弟紧随身后，水草扎在河水里，深处，更深处。弟弟不知深浅地，继续往前走，脚下的石头滑溜溜，终于，在他试着往前进一步的时候，一个趔趄，他绊倒了，沉落，不断沉落，再不迅速站起来，就要掉进旁边的深坑里，看不见底。
“弟弟！”我失声尖叫起来，慌忙伸出手，拽他。那时，弟弟还不大会游泳，我倒会一些，但如果要救人，肯定力不从心。
弟弟手忙脚乱地抓住我的手，试着站立起来，试了好几次，都没有成功。我的手沾满水，有些滑。
我的心跳到嗓子眼上，情况越来越危机，眼看着弟弟的身子向深坑倒去，我却使不上劲，镇定、镇定，再镇定，我一直在给自己打气，可是，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外流。再不把他拽上来，可能，我们两个人都要跌进去，后果不堪设想，我只能奋起一搏。
终于，在用尽很后一丝气力，弟弟慢慢往河床倾斜，一点点远离深坑，逃脱水草的羁绊，站定脚步，慢慢爬上岸。
爬上岸的弟弟，脸色苍白，劫后余生地坐在地上，不想起来；而我，也带着眼泪瘫倒在河床上，没有半点力气。
“我们回家吧。”潜藏在心里的所有恐惧在此刻爆发。
弟弟打着哆嗦，颤颤巍巍地说：“走吧，总感觉今天有些奇怪，好像特别害怕。”
“我也是！”
心有灵犀，原来，弟弟也有这种感觉。许许多多曾经听到的“落水鬼”故事此刻都在脑海中浮现：“落水鬼一般都是夏日炎炎的中午出现，天气热，它会跑到岸上晒太阳，看到有小孩或只有一个人，就会把人按到水里，喝水，直到被按的人没有了气息……”
一阵风吹来，平静的河面，微微泛起涟漪。“落水鬼一般都会幻化成一阵风，把人吹到水里去……”
这样的场景，简直为“落水鬼”的出没而设定，难道真有“落水鬼”？
“我们赶紧走吧！”趁风势还没变大，我拉着弟弟逃也似的往岸上跑，刚扯到的一点水草也被落在半路上，我们早已顾不上那些，此时，跑到家才是王道。
到了家，看到妈妈的那一瞬间，我觉得特别亲切，好像逃离了虎口。我们迫不及待地把刚才的见闻及感受告诉了妈妈，当然，关于弟弟掉进水里，被我拉上来，有惊无险的场面也渲染了一番。妈妈听了，也替我们吸了一口冷气，严厉地叮嘱：“以后中午不许乱跑，乖乖地呆在家里睡午觉。”
那一个中午我们没有再走出村庄，也没有睡着，仍心有余悸。
没一会儿，一个老奶奶慌慌张张地跑过来——
彦子
2019年7月10日星期三 伦敦
子彦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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